不苦的鱼

一团废纸

【匈毛球猫】停尸房

Tybalt/Mercutio 斜线无意义

假如那天他们俩并没有即刻死去的话:

(开放式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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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伯尔特醒了。

他睁开眼,跌入新一层黑暗。空气近乎凝固,尘土弥漫其间,了无生气。眼下他所身处的这间屋子——又或许并不是间屋子——冷得像个冰窟,冷得仿佛要滴出青绿色的水。他无法辨别这究竟是冥界还是阳间,倘若下一秒他没有被脖颈上仍旧鲜活的伤口扯回现实的话。

他的回忆逐渐苏醒。在失去意识以前,他看见过罗密欧混合着愤怒与哀伤的脸。他记得那张脸的主人拾起自己的小刀,而自己无动于衷,任他宰割。正是那一刀割开他的颈也切断他的意识。剧痛撕裂着他,而他当时并不十分痛苦,因为结果一个愧疚的罪人本该是一件很快的事。他倒伏在地,人们以为他和茂丘西奥一样,死了。

是的,茂丘西奥死了,他想。他的倒数第二段记忆是自己手中的刀子刺进茂丘西奥的腰腹,他还记得隔着刀刃传来的那种可怕的触感。不,也许不记得了。他任刀子丢开自己,可哪怕把责任推诿给刀子本身,也阻止不了那朵猩红的死亡之花在茂丘西奥的白衬衫上怒放。茂丘西奥跌跌撞撞,下一秒在罗密欧怀里耷拉下脑袋,再下一秒就接上了他的最后一段记忆。他能记得的不多,回忆这些并不叫人好受。

他后悔从上一层黑暗中醒来了。他宁愿死去,罗密欧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醒与不醒非他所控制。

空气尚不至浑浊到令人无法呼吸。提伯尔特想,自己应该没有被活活埋进墓中。他偏过头,想观察一下周围环境,又被颈间剧痛扯回原位。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喉管间滑出锋利的气声,像摇摇欲坠的烛焰发出的尖叫。他想要说话,但此刻说话对于他的伤口都成了一种奢侈。

旁边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是另一只手,凉凉的,皮肤光滑,掌心挂着冷却的汗。这只手攀上提伯尔特的手。提伯尔特一惊,本能地抽回了手。在这种除了死人气息以外别无他物的地方被不明身份的人抓住,可想而知决不会是什么好事。但那手不屈不挠,捏住他的一根手指。

“提伯尔特,提伯尔特……”极其微弱的声音飘忽在他耳畔。

是他熟悉的声音。这一回,那声音的主人没有取笑他,也没有说出令他难堪或恼怒的语言。他听起来像个真正虚弱的伤员,像是贪婪的村民在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拾取财物时翻拣到的一副奄奄一息的身体。谢天谢地,至少他还活着,他还能说话,他还有力气握自己的手,提伯尔特想。

“是我,茂丘西奥在这儿。”那声音说。

尽管不知眼下身居何处,但这的确是他们第一次安安静静地,保持和平地躺在一块儿——而不是在斗殴过程中一人把另一人掀翻在地。只有在他们“死”了以后才能如此。

提伯尔特犹豫着,仍想避开茂丘西奥的手。他悲哀地回想起这双手白天沾染上的鲜血,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再同他接触。而他身边那位似是参透了他的心意:“提伯尔特,你不要怕,我不怪你,我不是来索你命的厉鬼。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整个维罗纳的错。”

“……”

“提伯尔特,我清楚得很。蒙太古、卡普雷特,这两大家族的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身处巨大恨意的激流之中而无法掌控方向的浮叶。是,你们就像水面上的树叶一样地打着转,那样无足轻重。你以为我为什么一边把你和班伏里奥从打斗中扯开,一边自己却毫不避讳地投入下一场混乱?你觉得这是因为我爱惹是生非吗?不,不是的。我是埃斯卡勒斯的人,我明白你们不会将彼此的深仇大恨迁怒于我。但你们两家人之间一点点微弱的火花就能酿成大祸。”

提伯尔特稍微挪了挪身子,靠近茂丘西奥,好让自己更方便地听清他的声音。

“我不会将我的死完全归咎于你,如果我死了。如果我要怪你,那也有一个理由:你本打算杀死罗密欧。可是归根结底,这也是你们两家人根深蒂固的罪孽所致。”

“……”

“你知道吗,提伯尔特。我虽从未说过,但我心里特别佩服罗密欧敢于冲破这古老桎梏的勇气。我只是担心他冲动又单纯,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而你,好猫,你什么时候才能躲过仇恨的驱使——算啦,这对你来说要求太高。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你自己,真正地关心一下你自己呢?”

一个溺水者被指清了岸之所在,而他已无力凭自己的手脚挣扎到岸边。

“提伯尔特,你说话呀!别总是让我一个人说。好猫儿,你今天怎么不叫唤了?往日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别是因为愧疚吧?我早已说过,我不要你的愧疚,这里没一个人是无辜的。怎么,你再不回应我,我可要拧你的嘴了!”茂丘西奥伸手,在黑暗中失了准头,一掌擦过提伯尔特颈间那道裂口。哀嚎不受控制地流出,像是大街上避让不及而被马车碾了腿的小猫。茂丘西奥显然愣住了。“你为什么……这里是湿的?”提伯尔特听见他把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血?血!提伯尔特,为什么你会流那么多血?我记得我的剑不曾伤到你!”茂丘西奥极其谨慎地搭上他的胳膊,手掌一节一节挪上去。“是脖子?不,不要点头。不要做任何动作,不要再去牵扯你的伤口。我分明没有伤到你,为什么?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替我报仇了吗?还是说,他们已经把你——”他的声音忽然停顿,随则细若蚊吟,像是不忍说出那几个字,“处决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半晌,茂丘西奥的叹息响起:“我早该知道。若不是他们以为你死了,你又怎么会和我,一个‘死人’,躺在一起?”他自嘲地笑着。

他停顿了两秒,知道提伯尔特不会回答,又继续说起来:“这里是停尸房。我小时候与罗密欧、班伏里奥他们曾经找到过这里,当时我们翻窗进来了。我原以为我几乎忘了这股阴冷的死寂的,隐约泛着腐烂味的气息,但今天遇上这么一遭,我可这辈子也忘不了了!我本不讨厌这里。君王、贵族、普通人,谁不是一样要死,谁不得进一次这个小房间,然后沉睡在泥土里,永久地缄默,直到尸身成为蛆虫的饕餮盛宴?可是,那些都是身后之事。像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可能还会在这里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与活着进来或者死透了再进来都是不一样的。提伯尔特,这里真叫我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那种街头斗殴被当场刺穿心脏而即刻死亡也是不一样的。看看命运的‘慈悲’吧,它连一个痛快了断的机会也不给你,偏要叫你细细体会它的流逝,像山间的泉水,像你伤口里涌出的血。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呸!我诅咒死神。”

提伯尔特除了握住茂丘西奥的手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他很想提醒茂丘西奥自己还活着,也很想告诉他,你不会死去。

“好提伯尔特,我知道你还活着,从你躲开我的手时我就知道了。”他会了他的意。“我也不想温驯地任命运摆布而耗尽生命。它要我死,却并不叫我即刻去死,我便偏要活!你会觉得我聒噪,我喋喋不休,但这次是为了活命。我禁止困意袭卷我的大脑,以免一陷入沉睡就永不醒来。行吧,有人割开了你的喉咙,你不能陪我说话了,但你也要醒着,你要听我说话,你也要活着。等天一亮,他们把我们从这该死的地方挪出去了,我就告诉他们,我要你活。杀人固然应当偿命,可是我活下来了,你没有杀死我,我不要你的命。大不了,我跟他们说,等我们彼此都养好了伤,我就再揍你一顿,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提伯尔特捶了他一下,他发出快活的咯咯声。

“现在我要干一件事,提伯尔特。你允许我吻你吗?不许也得许,因为你不能说话。沉默就是同意,你无法拒绝我。……好啦,我会轻一点的。我保证不弄痛你的脖子。”

提伯尔特听见一阵窸窣声。茂丘西奥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强忍着痛楚喘出沉重的呼吸,这尚存的一息温热在冰冷与死寂的宫殿间孤独游荡,抚慰另一条生命。他抚上提伯尔特的脸颊,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手。他用这只手支撑在提伯尔特身体的另一侧,使劲吻上他。

体力不支的伤员在坠落在提伯尔特身上之前,用尽全力把自己甩了出去,翻滚回他原先躺的位置。这个动作幅度太大,听起来代价也很大,他不住地呻吟。

“你记着:没有什么仇恨值得拼上性命去浇铸——但爱值得。”

提伯尔特牵住茂丘西奥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我困了,猫。希望我还能醒来。”

提伯尔特也困了。

次日太阳升起,人们推开沉重的木门,提伯尔特和茂丘西奥仍旧躺在那里。只是,他们并不像前一天人们把他们放下时那样地双手交叉在胸口,而是牵在一起,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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